一只玄凤

【南北组】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(转载)

(本文由b站up主“莫兰殿下”所著,喜欢的朋友别忘了去关注一下原作者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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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洛天依。

在我很小的时候,我曾经拥有过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。

但那只在我很小的时候。

按理说,这都是发生在我记忆尚未成熟时的事情,可我全都记得特别清楚。尤其是……噩梦开始的那一天。

那是一个平静的晚上,父亲颓唐地回到家中,手里拿着一个空酒瓶,浑身酒气——他破产了。我像往常一样慢慢地走过去,把母亲倒好的水端给他,结果则是被他一把推开。

我吓得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,可我刚哭了三声,他就用凶恶的目光盯着我,就像看着自己的杀亲仇人。他的表情把我的哭声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,我只是在一旁瑟瑟发抖。那种眼神,至今都还让我心有余悸。

从这一刻开始,那个晚上父亲和母亲一直在争吵,直到我亲眼看到父亲拿起扫帚打在母亲的身上。

父亲破产以后终日酗酒,脾气反复无常,一言不合——甚至有的时候连理由都不需要——就会狠狠地殴打我和我的妈妈。

在我三岁那年,就在我的面前,一个残暴的男人挥起酒瓶,砸在了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头上。酒瓶霎时间粉碎,发出了清脆的声音。女人应声而倒,只在血泊中挣扎了一会儿,就再也没有起来。

随着,那个男人还试图用同样的方式杀害他的亲生女儿,当时年仅三岁的我。我看到他拿起了另一个酒瓶,凶神恶煞地朝我走来。

我吓破了胆,只能拼了命地往外跑。家,就这么消失了,被我的父亲毁灭了。毫无疑问,我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。

所幸,那座房子还是我家的产业,我姑且还有个能住的地方。来照顾我的是姑姑,一起带来的还有她的女儿。

在这样一个家庭里,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一丝温暖。明明我才是房子的主人,她们是来照顾我的,可我却像佣人一样,可以被随意的使唤,有的时候都只能吃剩饭。

在这样的环境中,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,最后不可避免地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,连日常的交流都成为了遥不可及的事。

就这样过了十几年,我终于熬到了高考的日子。看到自己那优秀的成绩,我果断地逃离了这个伤心之地。这里不适合我,我也不属于这里。

临走之前,我把房子用很低的价格卖给了姑姑,并解除了我们的收养关系。以我那时候的性格,能做出这种事真是奇迹……或许这也可见,那里带给我的心理创伤到底有多严重。

至于我选择的大学,是外省的名校。我想,换到一个我不熟悉的环境,反而可能让我安心学习吧。进入大学之前,我已经规划好了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:我填报了中文系作为自己的专业,并准备在毕业后成为一个作家。

不过我做梦都没能想到,这会成为我人生中最正确的一个决定。因为我来到了这里,我的命运,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开学第一天,也就是新生报到日,我穿着崭新的衣服,在一个对我来说比较合适的时间进了校。我的心境从来到这里的第一秒,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世界的色彩似乎都更鲜艳了。

事实上,我去的很早,离开学典礼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。因而,我决定自己在校园里走走。所幸凭借我的记忆能力,只要看过一遍地图就不会再迷路了。

我发现,学校居然有一片樱花林。尽管现在和樱花的花期隔得非常远,这样的角落还是不能错过的,尤其是对于我这种想要成为作家的人。

我就直接往那边去了。一路上人非常少,可我还是一直低着头,走在道路的最内侧。

不过,这篇樱花林倒是不会有什么人。毕竟,正如我刚刚所说,现在不是樱花的花期。

我正这么想着,走进它的地界,却被光速打了脸。就在这篇花林的正中央,有一个人。似乎是一个学姐站在那里……旁边还放着一台轮椅。她一手扶着树,艰难地行走着。

这种时候,进去打扰人家大概是很错误的决定,可我还是缓缓地移步了进去。她的感觉并不敏锐,直到我走到她身后,她才回过神来。

不过……我怎么就走到她身后了啊!

她一转头,麻花辫从我眼前消失,而取代它的,是那张俊俏到让我觉得时空仿佛静止了的面容,和那双生气勃勃的红色明眸。

「啊……你是今天刚来的学妹吧?」

我盯着她端庄玲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,才听到她的话,从不知道什么情况中回过了神。

「啊?啊啊啊……?!我——我是……学……学姐好……」我当场就陷入了慌乱,不知道该说什么,也不知道该做什么,像个结巴一样胡乱地问候道。

「别慌张啊,我又不是坏人——额唔……咳咳咳……」她冲我温柔地笑了笑,然后突然间开始剧烈的咳嗽。

我一个激灵,连忙扶住了她。她软绵绵地倒在我的身上,轻得不可思议。我把她小心翼翼地带回了她的轮椅,让她坐在上面。

「学姐,有药吗?」我鼓起勇气问道。这个时候还是应该以人命为主,我少有地战胜了内心中对世界的恐惧。

她用颤颤巍巍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口袋,我把手伸进去,果然摸到了一个小药瓶。她伸出两根手指,我就倒出两粒,轻轻地喂她服了下去。

在她恢复的一段时间里,我端起药瓶看了看,竟然是速效救心丸……

过了几分钟,她从突发的病症中缓了过来,靠在轮椅背上休息。

「学姐,这个还给你。」我把药瓶递了过去。突然发现,这么一出小插曲后,我似乎对她已经完全没有距离感了……

「啊……今天谢谢你了,要不然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。」她仍然微笑着向我道谢。我不知道如何回应,就只能跟着她笑了笑。

说起来……我上次笑,是在什么时候呢?

「对了,学妹你叫什么呢?」当我沉浸在记忆中时,她又问我。

「我……我嘛?我叫洛天依……」

「很棒的名字啊。华风夏韵,洛水天依。」

听她说出了这句话,我的内心一阵酸楚。

我上一次听到,已经不在我的记忆中了……可我知道,这是我母亲在给我起名的时候……

「那……学姐叫什么呢?」不知道为什么,我很想和她继续交谈,她身上产生了我十几年来从没有见过的亲近感。我想尽可能和她多说说话……毕竟,下次再见,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。

虽然是一所学校,但如果是我,应该开学后就会一直窝在宿舍里吧。

「乐正绫。复姓乐正,单名一个绫。」

「嗯……那我可以叫你绫学姐吗……」我的嘴好像不受我的控制了,把我不想说出来的内心想法暴露无遗。

「当然可以,那我能叫你天依吗——?」她仍然保持着温柔至极的美丽笑容,她周身的气场都是软乎乎的,我根本无法抵抗。

「嗯……」

我闭上眼睛,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。然后我就感觉有一只手在我的头顶抚过,我不由自主地蹭了蹭。

「啊……现在几点了?我可能该回去了。你也要去出席开学典礼了吧?」

「是的。」我重新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趴在她的怀里。而我完全没有做出了这个动作的印象。

「你很可爱嘛,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。」她向我道别。

我点点头,有些依依不舍地从她的身上起来,有些怅然若失地离开了林子。

开学典礼非常无聊,导致我满脑子都在想之前在樱花林里那场美好的邂逅,在想绫学姐。周围有人试图和我打招呼也没有能够打扰到我。

到最后,我领了自己的宿舍号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礼堂。至于去宿舍的路线,刚刚我就已经记住了,所以我也领先了所有人。

顺带一提,这个学校的宿舍,似乎并不是提前决定的,而且舍友也不一定是同级生。我反正是抽到了某间只有一个空位的双人间,也就是说,我将会和一位学姐同住……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像绫学姐那样温柔的舍友呢……

我好想她,虽然我才和她见过一次,而且也就和她分开不到三个小时。意识到这一点的我不由脸上发烫,可我就是想她。我的脑海中全是她温柔的笑容,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。

但我更没想到,我真的,这么快就又见到她了。原来,她就是我的室友!

这是什么人间天堂!额……咳咳,我刚刚什么都没有想。

在门口看见她坐在椅子上看书的恬静模样,我顿时觉得心跳似乎停了一下。

「绫……绫学姐……」

她面对着书桌,面向着屋外的阳光,以后背对着我。即使没看到她的脸,她的马尾辫我却绝对不可能认错。

听到我的呼唤,她转过头看了看,也露出了格外惊讶的表情。

「好像……我们之间有非常奇妙的缘分呢。学姐没力气帮你搬东西啦,只能让你自己拿进来咯。」

「没……没事的……」我匆忙地点了点头,将自己的行李拖了进去。

收拾了收拾自己的东西,铺好了床,我就去凑到绫学姐身边和她打听一些有关学校的东西……至于为什么考得这么近,那是因为……啊,因为我怕学姐突然心脏病发,我是为了及时救助她……一定要相信我!

就这样,我和学姐的同居——不是——同宿日常就开始了。

从那以后,我发现了我和她之间越来越多的共同点。比如说,我是文学系,她也是文学系;而我加入的文学社,正是她在做社长;甚至于,我将来想成为作家,而她也是。

不过,对于家境殷实、才华横溢的绫学姐,孤身一人的我并没有更多的想法。我实在距离她太过遥远。她是年少成名的天才作家,笔名叫「绫彩音」,她创作的短篇集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。相比于她,我写的那些东西简直就像庸人自扰。

这使我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。我很怀疑自己的梦想是否合理,怀疑将来我能否通过写作走出我的路,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作家。我因此开始害怕再次提到文学,以至于我连续几次缺席了文学社的活动。每一回,我都在文学社集合的时间躲起来,躲在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。

但是那天,我亲眼看着绫学姐一个人艰难地扶着墙,爬到七楼楼顶找我。

其实我正准备回去,才打开门下去……而绫学姐已经在七楼到天台中间的平台上了……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心酸,她的步伐异常的缓慢,走一步都要喘两口气。

「绫……学姐……」我连忙快步走到她身边,「你,你怎么来了?」

「咳咳……」她双腿一软,整个儿都瘫在了我的怀里。我从来没见她如此虚弱过,即便是我第一次见到她,她心脏病发作的那一次,「当然……是来找你啊。」

「……」我说不出话来,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从脸上划落下去。我似乎也能体会到她心脏的痛苦,我的心就像碎了一样。

「怎么了?别哭啊……」她疲乏地抬起手,要为我擦眼泪,我连忙握住了她的手。

「为什么要这样……这可是七楼……」我的声音有些哽咽,我有些用力地抱着她。

「还不是担心你……」

「……对不起……」

「把眼泪擦擦吧……等我休息一会儿,我们回家……回宿舍。」

学姐则是完全没有怒意,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温柔笑容,我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人。

「好,回家……我背你回去,绫学姐……」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,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,发现那不太现实。想了想,把心一横,我将另一只手伸到她两腿后方,将绫学姐直接公主抱起。所幸,小时候在家干活的经历让我体力比一般女生要好不少,加上绫学姐实在是太轻了,我很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。

「诶?」她似乎脸有些红,也发出了非常可爱的声音,但我此时比她还要害羞几百倍,低头看着路面,完全不敢看她。学姐那优越的身材不时会挡住我的视线,但我还是克服了一切困难,带她朝一楼走去。

「好了好了……被人看到,会……的。」

她似乎在说服我放下她,可自己却也用手紧紧地抱着我,我一句话都不敢说,也当作什么都没听到,一心带着她走路。

最终,不知道过了多久,不知道被围观人的群的目光鞭笞了多少遍,我总算带她走到了终点,回到了「家」。

把她放在床上,我连忙说:「那个……我先去洗个澡……学姐您好好休息。」

「我……你先洗吧。」她把脸转到墙那一侧,让我看不见她这时的脸色和表情。

我也没有再回应,而是脱下外套就进了浴室。

那天晚上,等我们两个都洗完澡,她坐在床前,郑重地询问了我有关这些天的情况。我非常不好意思,只能把心理上的迷茫一五一十地告诉她。

于是她又像亲姐姐一样,用手抚摸我的脑袋,是那么的和蔼。她说:「你想走上写作这条路,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?」

「我……我之前不喜欢,后来倒是……」

「那不就行了嘛。小说是写给读者看的,而你的作品的第一个读者就是你自己,所以小说本质上就是自己写给自己的信。」

「……」这是我第一次听她系统的给我讲解小说,可这两句话,已经抓住了我的内心。

我痴痴地听着,她略微停了停,继续说:「你要知道,写小说最忌讳的,就是觉得自己写得不好。你必须坚信,你就是伟大的作家,这样才能写出独属于自己的,最伟大的作品。」

「嗯嗯!」

「不要在意别人如何评价,千万不要。写小说就像人生一样,走自己的路,别人只能给你额外的帮助,可是最关键的,还是在你自己。」

那一刻,我仿佛看到了仙女下凡。

我不知道我对她别样的情愫究竟从何时而起。但在那天,我了解到,我喜欢她,喜欢我的绫学姐,感情在心底轰然爆发。

可我不敢对她说。

在那以后又过了很久,恍恍惚惚,她就要毕业了。我那年才大二,她比我大两届。

我爱她,我不可救药地爱着她,可我不敢对她说出来。

但是现在,她要走了。听说,她的家人要把她送到国外去治病……

我不想离开她。

我……

起码,给我一个机会……我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意……

应该说,这个时候的我,已经改变了很多。在绫学姐两年的影响下,我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公共场合头都不敢抬一下的洛天依了。现在我,能和我认识的人进行较长时间的正常交流。

我已经有了克服心理疾病的信心和决心,也在明显地一步一步离开它的束缚。

但我没有向她表白的勇气。

直到我突然发现,樱花开了。在我第一次邂逅她的那篇樱花林处。

啊!春天到了啊……可这是不是意味着,我距离她,又远了一步呢?我走进那片林子,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绫学姐还是坐在轮椅上,轮椅在最大的樱花树前。她手拿着书,安静地阅读着。

三月中旬的天依然有些微凉,可风中已然带了暖意。今天的天气,大概就是所谓的「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」吧。细细的小雨,轻轻的和风,让人从身体到精神再到灵魂,全部舒展到了天地之间。

这样的天气令人心情愉悦,可樱花花瓣还是被风吹了下来。也许它落地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,但这不重要了。

大概是春天的和这片绚烂的樱花给了我力量,我缓步走了进去。

「绫学姐……」虽然很想雀跃着和她打招呼,但我最终还是没能做到,只是轻声地呼唤她。就像这轻柔的风和轻柔的雨,在替我抚摸她。

不出我意外的,她转过身来——转过轮椅来——那无比温婉可人的笑容和平时没有区别,或许还更加娇艳一些。她对我说:「是天依啊,我还在猜你会去哪里呢。」

「学姐,其实我……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!」

突然感觉我好笨啊,不仅不会说话,还这么仓促地就要告白,以至于手头上什么礼物都没有。

不过……绫学姐喜欢什么,貌似两年下来,我还不知道,我好惭愧。

「嗯……?」她合上书,然后正对着我,看来也十分严肃。我又开始后悔了。

「我……」喜欢两个字刚到嘴边,我立刻满脸通红,说不出话来,「我……」

「怎么啦?有事的话,就好好说吧。」

被她摸了脑袋,我的心都安静了下来。我只觉得,我更爱她了,她真好,让我如痴如醉。

「我喜欢你!学姐……虽然……我知道你可能不会接受女孩子,可是,我还是想告诉你!」

我最终鼓起了勇气。回想起来,还真是难以想象,平时和别人交谈都没什么感情的我,居然也会那个样子。

「喜欢……是什么样的喜欢呢?」似乎她也有些迟疑。

「想……和学姐永远在一起,想一起做所有的事情……」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了。

「这样啊。其实,我也喜欢天依呢。」

「诶?」听到她这么说,我当场就愣住了。

「从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的时候,我就觉得……你真的好可爱啊。」她从轮椅上站起来,把书放在轮椅上,优雅地向我走来,「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。」

「学姐……那……那……」我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,定在那里说不出话,只觉得,她像天使一样,离我越来越近。

「不过……虽然会很伤你的心,可,我怎么能答应你呢……」她摸了摸我的头,闭上眼睛叹了口气。

「为什么……」就在那一瞬间,我顿时感觉天都塌了下来。

她与我对视着,我能看到她眉目里对我的怜爱。可是……为什么?

「我不敢给你这样的承诺啊。从生下来,我的预计寿命就不到四十岁,我该怎么和你永远在一起。天依……你要知道,其实……我也早就想对你表白了……」

「是这样吗……」但是我已经失去了高光,以至于……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。后来,她的话我也一句都没有听到,「对……对不起,学姐……」

我做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举动。

我推开了她。然后转过身去,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。

然而,刚到了宿舍里,我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。并乖巧地坐在那里,等待绫学姐回来,向她道歉,并解释清楚……

可我没能等到她,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宿舍,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也是。宿舍里只剩了我一个人。

我又一次见到绫学姐,居然是在医院。那是一个月后了,接到她消息的我心头一紧,连忙打的到了那里。事实上,我根本都没看清短信中别的东西,只看到了她在哪里。

她的病房号是……啊,0712……是我的生日呢。看到这个,我不由地安心了些,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

站在病房外面,我看到了绫学姐,还是那个让我熟悉无比的姿势——坐在窗边的轮椅上,迎着光看书。

我看到她,看到她身上蓝白色的病服,还有她手中那本,我也曾读过的《镜花缘》。

镜花缘吗……镜花水月一样的缘分啊,这不就是我,和我眼里的人。

泪水无声地盈满了我的眼眶,模糊了我的视线,最终在我的脸上,划出两道长长的泪痕。

或许……我还是不该去见她。

我低着头,又转过身。

这份情缘,就到此为止吧。我擦掉了眼泪。

一切也该从头开始了……大概,我注定要过从前那种没有其他人经过的生活,我还和世界走着平行线。

可我感觉到了她的目光。

我回过头,她也正看着我,脸色苍白,就像没有污点的A4纸,除了她眼角的美人痣,和那依旧璨如星火的双瞳。

还有,从来没有改变过的,那温柔的笑容。

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,时间仿佛静止了。她的眼神似乎有着神奇的魔法,把空气凝固在我的周身,让我动弹不得。

对不起,学姐,我已经伤害过你一次了……但我……不能留下来。

我心一横,闭上眼睛不再看她,再次转过身去,却突然听到一句娇声:「天依!」

她声音很小,中间又隔着一道门和一个病房的距离,听上去简直就像蚊子叫。

可这个声音传到我这里却如雷贯耳,就像刚刚,我背对着她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。我的心顷刻间遭受到了一股磅礴之力的冲击,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摧毁了我刚刚才筑起的堤坝,哗啦啦地下坠。

「你怎么来了……进来吧。」

我再次转过身,她自己操纵着轮椅正在向这边过来。

「学姐……」我打开门,又低下头,完全不敢面对她,「对不起……」

绫学姐从轮椅上站起来,乏力地抬起手,在我的额头轻抚了抚,还是像从前那样,温柔得无以复加。

她说:「哭什么,我又没事。」随后,又帮我擦掉了眼泪。

可我却一时间哭得更加伤感,嘴里喃喃地念叨着:「对不起……」

「不用道歉啦,倒是学姐欺骗了你的感情呢,才得和你说声对不起。」

她抱住我,伏在我的耳边,细弱的声音让我顷刻间心如刀绞。我抱起她,把她放回到病床上,然后关上门,把轮椅推回来,拉一把椅子坐在旁边。

「绫学姐……我好想你。」我握住她的手。

「哦对,以后,你就叫我阿绫吧。算作给你的答复咯?」

「什么……?」我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,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,然后一下子意识到,她……「学姐……你答应了?」

「是哦。虽然,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陪你白头到老会是一种过错。但……也许珍惜每一天才是生命的意义吧。尤其是,珍惜和爱人在一起的每一天。」

我抬起头,又遇到了她无与伦比的绝美笑容,就像春天的百花、夏天的烈日、秋天的红枫和冬天的皑雪那样璀璨耀眼。就在这一瞬,我内心的坚冰化了,所有的不愉快也全部烟消云散。

「嗯!学姐……阿绫最好了!」我轻轻地趴在她的身上蹭蹭,她就又摸了摸我的头。

自从那天以后,我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。我们学校离医院不算多远,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到。所以基本我每天都会过去,晚上等她睡下再回来,到宿舍大概也就九点五十左右,距离十二点熄灯还有很久。

几年后想想,那真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,虽然放到人生的旅途里,实在短得微不足道。正是在这三个月里,我成功摆脱了缠在身上的心理疾病,实在是医学奇迹。

每次见面,我们也不用聊什么更多的天,那些东西前两年已经说够了。我们都只希望与对方能在一起而已,哪里还关注要在一起做什么呢?只要我能和她坐在一块,不,只要共处一室,就足够了。

平时,我们会在一起看书或者学习。我会时不时抬起头来瞧她,然后就发现她也抬起了头,在凝视我的脸。我们就相视一笑,或许再亲一下,然后重新投入自己在做的事。有时候,生活和幸福就是这样平静而美妙。

有一天,我问她:「阿绫……你家里人真的会同意吗……?就是,我和你的事……」

她笑了笑,对我说:「这么久了,你有见过除了我哥哥以外的其他家人吗?」

「……诶?难道……」

「我的父母都在国外,哥哥也在经营国内的公司,家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。要不然以我家的条件,我怎么会去住宿舍,又怎么能遇到你呢?」

「唔……」听她这么一说,我老脸霎时一红,低下了头。她就摸摸我的头,我就蹭蹭她的手。

「至于其他方面……因为我的身体原因,家里人从来都是惯着我的。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,除非实在不切实际,他们都会帮我实现。」她似乎讲累了,就让我给她倒杯水,我也没有推辞。

她喝了水,继续说道,「不过,这样的生活我并不感到幸福。后来我听说,把幸福带给别人,能让自己感到幸福,于是我就这么做了。」

「难怪阿绫这么温柔呢。」

「我倒是没有这个感觉……有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做的不够。」

她的笑容真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。毋庸置疑,也不用更多华丽的词汇来形容。

「嗯……」

「那,天依呢?你的过去又是怎么样的呢?」

「我……?我可以不说吗……我……」一提到这个话题,我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顷刻间又涌上心头,眼泪迅速地润湿了我的睫毛。

「啊……对不起,提起了你的伤心事呢。」阿绫依然还温柔地笑着,只是绣眉稍弯,表达着歉意,「实在不想的话……就不用说了哦。」

看着她的眼眸,我突然感受到,她所给我的,已经超出了一个学姐,甚至一个领路人的范畴,那我,又为什么不能对她敞开心扉呢?我不就是一直想要找到一个人,对她倾诉吗?那一刻我意识到,这个人就在我的眼前。

「我……」我还是有点儿结巴,甚至有些啜泣。

她继续安抚着我:「不要勉强自己。」

可我已经下定决心,面对我的过去。

「我……很小的时候,就没有了父母。母亲的模样,在我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了。」

才开口说了一句话,眼泪已经开始溢出。

「我才三岁的时候,父亲破产了,终日酗酒,殴打母亲……和我。」我解开衣服,转过身去,露出背部,以及上面的三道深深的刀疤。我能感觉到,她抚摸着那些伤口。即使过了这么久,它们都还在隐隐作痛。

「天依……很抱歉让你想起了这么痛苦的事……」她抱住我只有内衣的躯体,我顺势躺下,在她的怀里。

「后来……」我还是坚持要说完,「我的姑姑带着她的女儿来到我父母留下的房子,名义上说着为我做饭、照顾我长大,却把我当成佣人使唤……」

说到这里,我的泪花就像决口的大堤,从一点点,顷刻间变成万吨洪流。我靠在阿绫的怀里失声痛哭,一会儿又翻过身,埋在她的胸口。

「不哭,不哭……」阿绫轻抚着我的脑袋,「天依,不用再想那些事情啦……从今以后,由我来疼你。我会把世界欠你的,全部补偿给你。」

「……嗯……阿绫最好了。」

我相信她。

感谢上帝,虽然他关上了我的门,却给我打开了风景最好的那一扇窗。

也许,故事在这里结束,能被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可上帝并不想要结局如此完美,仅仅在她毕业典礼后几天,我又一次去找她的时候,她却已经不在那个病房里了。

再一打听,她当时正在手术。而当我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,「手术中」指示灯恰好熄灭。手术室沉重的大门缓缓敞开,医生面色凝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。随后,阿绫也被抬上担架,旁边挂着吊瓶,戴着氧气面罩,匆匆地送往走廊尽头,拐过弯去,消失在我的视线外。

我愣在原地,又快步想追上去,却被一旁的乐正龙牙拦了下来。我抬头看了看他,他摇摇头,告诉我不用担心。可他另一只手握紧的拳头让我明白,这次是真的大事不妙了。

后来我又看到阿绫,是在ICU的门口。我看到她躺在里面,被各种仪器包围着。我看到她的心率,比常人要低好多。

那里非常安静,以至于我感觉自己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,还有我的心跳。一个声音健康而活泼……另外一个死气沉沉、死气沉沉。

我最后的理智让我没有在这里哭出来。一种自我安慰的想法冲上我的心头,我觉得那里面不是阿绫,我的阿绫现在还在0712病房等我……等我去看她,去和她一起读书……

我的双脚拖着我又往那个熟悉的地方去了,可是里面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人。

我又掐了掐自己的脸,试图用这是个梦来迷惑自己。可是我做不到,我感觉到了疼。现实用最残酷的方式折磨着我,上帝把我的窗子,也关上了。

我痛苦地离开了医院,发现外面的一切又变成了灰色。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,使我的头发紧贴在我的额头上。上一次有这种感觉,还是在高中的时候。

阿绫……不是说好,要……把世界欠我的,都补偿给我……吗……?

我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,突然脚下一滑,跌倒在路边的水坑里。想要站起来,却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。再然后,我闭上眼睛,就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
等我再次醒来,是文学社的社友言和坐在病床侧面。

「是乐正绫学姐叫我来的。」她直接对我说,「她说,要我在这里照顾好未来的社长。」

「她……她醒了?」

「是的。不过,她只苏醒了一小会儿,把我叫了过来,嘱咐了几句话。等她又昏过去,就被送到国外去接受进一步治疗了。」

「哦……这样啊。她……还让我做社长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那,你想当吗?」我颓唐地问道。

「她说了,不让你当上社长,就算死都不会放过我。」言和耸了耸肩,给我端过来一杯水。

「行吧……」既然她这么说了,我就如她所愿吧。接着我问了最后一句,「她……还说了什么吗?」

「她说,让你好好的,等她回来。」

那一年我二十岁。

今年我就要过三十岁生日了,马上也到了我等待她的十周年了。

这十年里,我经历了很多。我加入了作协,小说得到了发表,也收获了不小的名气。可我一直思念的人儿还在天边,以至于我都怀疑,是不是所有人都在骗我。当然,也正是她还活着这个信念,给了我也能活下去的动力。

直到,我三十岁生日那天,我后来结交的朋友们——大多都是文学社的社友——搬来一个巨大的礼物盒。

「这是什么……?」我疑惑地问道。

言和、心华她们就对我说:「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?」

于是我半信半疑地解开丝带,掀开盒盖,有一个人正坐在里面。

「天依,我回来了。」阿绫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我,脸上挂着最温柔的笑容,以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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